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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章 鋃鐺入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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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寒料峭, 牢中更是陰冷濕潮。

被人押進牢房時,荀攸明顯蹙了蹙眉頭。思及君子當處變不驚,如今既已為階下之囚, 倒不如活得隨性自在些,荀攸一聲不吭地尋了塊草席而坐。

他身上的官服早已被人扒下,如今僅著單薄粗陋的囚服, 可就算如此,他卻仍是從容不亂,半分為人魚肉的自覺都沒有。

只聽一道格外清脆的“哢噠”落鎖聲, 瞧著獄卒面無表情地擡步離去,荀攸吐出一口濁氣, 正要向裏靠去, 放在席上的手指卻無意間觸及一片溫熱的肌膚。

荀攸心下一跳, 忙起身查看。就著頂部熹微的光亮,荀攸終是瞧清臥倒在席間的那道人影。

他的嘴角還淌著血絲, 甚至胸口還插著一只白羽尾翎的利箭。箭頭已全部沒入對方胸口,由於箭傷的緣故, 對方身上的衣物並無變化,像是被人隨意扔到此處,至今未醒。

郭瑾?!

荀攸忍不住伸手觸上對方的額頭, 很燙,就連臉頰都紅悶地厲害。這樣不行,荀攸如此想著, 忙行至牢房門口,顧不得君子儀態,他拼命敲擊著銅鎖,並啞聲高喚。

本以為必無人響應, 誰知不過一盞茶的功夫,便有一位黝黑瘦高的獄卒應聲而來。荀彧見對方目露不悅,忙討好道:“在下自知行為欠妥,然好友重傷未愈,若無傷藥,恐有性命之憂,還望閣下開恩,賜我一些藥草。”

來人先是瞥了眼荀攸,然後才將視線挪至郭瑾面上,就在荀攸以為機會渺茫之際,對方卻破天荒回問一句:“這位可是潁川郭郎?”

荀攸頷首稱是。

對方沈默片刻,也不言語,只低頭匆匆而去。一個時辰後,荀攸自再次歸來的獄卒手中接過一瓶新鮮搗碎的傷藥,未及道謝,對方便快步掩面而去。

荀攸上前將郭瑾扶正,郭瑾氣血不足,根本沒有一絲力道,因此剛被扶起便再次悶頭栽進荀攸懷裏。

嗅著對方身上的血腥氣息,荀攸腦中不由回想起董卓壽宴當日此人當庭罵董、慷慨陳詞的場景。他突然就有些心疼,原是自己錯怪了郭瑾。

再次調整姿勢,荀攸將郭瑾端正放倒,手指自然而然解下對方的腰封,外袍四下散落的那一刻,荀攸率先瞧見對方窈窕似柳的腰線。

郭瑾之前不知在腰間纏了些什麽,刻意將腰形偽裝地扁平無奇,如今再看,竟如女子般輕裊裊的,不盈一握。

猛然想到些什麽,荀攸極為愕然地凝向郭瑾面部,手指微微顫抖著,輕輕剝下對方肩頭的袍服。瑩白似玉、豐姿艷體。雖是驚鴻一瞥,卻也足以叫人心搖意弛。

瞧見對方纏在胸前的層層布條時,荀攸的面色迅速爆紅,手忙腳亂地掩上對方的衣袍,而後惶惶背過身去。

荀攸覺得自己真是個禽獸,明明知道對方有女扮男裝的可能,他還是伸手揭開了對方的衣物。正埋頭斥責著自己,荀攸卻自身後聽見一道銅物撞擊地面的聲響。

荀攸驚愕望去,地面上明明滾落著一則巴掌大小的銅塊,銅塊上直直插著那只羽箭,想來是由於方才衣物散開的緣故,本是被人揣在懷中的銅塊竟滑出胸口,順便將對方的一片衣襟扯落在地。

荀攸匆忙拔下箭簇,解救下郭瑾的衣襟,忍著道德的譴責聲,查看了對方是否有外傷痕跡,確認她基本完好無損後,荀攸這才為她仔細系好衣物,又將羽箭與銅塊一並收好。

想著郭瑾許是由於箭簇沖擊力道過強而受了些內傷,又因為天氣陰涼而感染風寒,昏迷不醒,雖是疼痛難忍,但好歹性命無虞。

荀攸捧來墻根處的清水,扯下囚服一角為她潤濕祛熱,又將草席上僅有的破褥撿起緊緊裹在郭瑾身上,這才稍稍安下心來。

終於清靜下來,荀攸試圖閉目養神,休憩片刻,誰知腦中卻不受控制,鋪天蓋地全是方才那一剎那的場景。他的心臟驀地灼燥起來,就連發絲都如火燒一般滾燙。

強迫自己想些別的事情,荀攸突然憶起鄭泰憂恐事敗,早便逃出長安,何颙也被收捕,不知被關押何處,心底的燥熱才莫名散了幾分。

荀攸嘆息一聲,不知這寒冬幾時方過?

……

郭瑾轉醒時,腦中尚是懵的。

她先是環視四周,見周圍暗沈沈一片,郭瑾悲傷地想,自己怕不是死了?

死後不應該回到現代嗎?再不濟也該混個天使當當,為什麽她卻橫屍地獄了摔!

郭瑾麻利起身,起到一半,覆又呻.吟著躬身臥倒。還知道疼,郭瑾覺得自己大概率還在美麗的陽間?

荀攸許是聽到了動靜,放棄闔眼小憩的姿勢,匆忙上前攙住她的手臂,將郭瑾穩穩扶起。

郭瑾疼得雙眼含淚:“多謝荀兄!”

話罷,這才終於反應出兩人如今的處境,他們似乎是在……坐牢?

郭瑾既已坐正,便避開對方的攙扶,見荀攸不同往日般皺著眉頭,似乎還有幾分臉紅害羞的趨勢,郭瑾心中驚奇,來不及思考其中緣由,只緩了口仙氣,反問一句,“不知我已昏睡幾日?”

荀攸輕咳一聲,“已有三日。”

郭瑾恍然點頭:“這幾日定是多有勞煩,瑾先行謝過。”

荀攸似乎很不想提起“勞煩”的經歷,見郭瑾堂皇言謝,荀攸心慌之下,便將近幾日一直糾結的問題直接拋給郭瑾。

“瑾弟被拖走之前,緣何要提及呂布之名?董卓麾下不缺良謀,董卓雖則性疑,卻未必會聽信瑾弟之言。”

郭瑾:“……”

害,她又何嘗不知?

那時自己義憤填膺當庭罵董,明眼人一瞧便知她是真的心有所感,似乎被逼到一定程度了,不得不言。否則她屈身事賊這般久,為何還未功成,便要冒著殺頭的危險做出這種激憤之事?

所以在部分人眼中,郭瑾不會為了構陷呂布而以死相搏,更別提這個“構陷”還效果未知,他們只會覺得郭瑾是被沖頭的怒火攪亂,失了理智,這才拼死也要保護自己的“同謀者”。

可賈詡不同,他知道呂布對董卓還不到謀逆之地,也清楚郭瑾最後一言不過為調撥兩人關系,欲讓董卓疏遠呂布,最好是親自砍掉自己這只臂膀。

想必此時,他正言之鑿鑿地勸說著董卓,讓他莫要疑慮沖動,莫要讓郭瑾奸計得逞。

可郭瑾要的從不是董卓如何想。

她只關心呂布的心理。呂布此人向來反覆無常,董卓與他又是半路父子,稍有不順,便會對其羞辱打罵。呂布是何等心高氣傲的青年將軍?他心中肯定早便對董卓心懷怨懟。

他不過是懼怕於董卓權勢,只能一直隱忍不發。

郭瑾當時一言,雖看似無用,卻足夠在呂布心中埋下種子。呂布現今怕是如同驚弓之鳥,哪怕董卓只是如往日一般對他惡言相向,呂布都會懷疑自己是否早已被“義父”摒棄?

這時只要有人稍作斡旋,並以三寸不爛口舌游說呂布,呂布定會倒戈相向,共謀董卓。而這個人,放眼整個長安城,也只有兄長才能勝任了。

她給了一個契機,成與不成,卻全在郭嘉。

郭瑾笑一笑:“荀兄且看,不出一月,自見分曉。”

荀攸見她笑了,也不知有沒有在聽她說話,見她發絲搖搖散亂,臉頰透著幾分病態的紅暈,兩只眼睛都是濕漉漉的,荀攸慌忙別開視線,只沈沈道出一聲:“我信你。”

·

郭嘉並未出城,或則說他只是在郊外遛了遛馬。

拋下車馬隨從後,郭嘉找了處不算打眼的驛館,將隨身物件安置妥當,覆又換了身行頭,悠哉溜達到郭府門前。抓住離府的侍者盤問幾句,忽略對方的驚詫之意,郭嘉心中的猜疑逐漸清晰。

阿瑾她怕不是要以身犯險?

郭嘉本欲直接擡步進門,他本想將郭瑾牢牢鎖在身邊,就算她怨怪自己,至少阿瑾是安全的,這比什麽都重要。進門的瞬間,郭嘉腦中卻突然倒回這一年來阿瑾忍辱負重的生活,他突然就想,自己若不能一輩子護佑她,又有什麽權利擾亂對方籌謀多時的計劃?

她會不開心的,郭嘉無奈止步。

既是阿瑾所願,自己便遂了她的心願。除此之外,別無他法。

翌日清晨,郭嘉習慣性早早起身,他步出驛館,本想去打聽昨日太師府中的動靜。平日裏市井之民多有忌憚,並不敢青天白日隨意品評時事,誰知今日街上竟出乎意料的喧囂熱鬧,郭嘉快步走著,耳邊便已窸窸窣窣撞進不少言論。

“素聞那位陽翟郭郎才賦雙絕,比不會當真委身事賊。”

“那郭郎庭上罵賊之言,可謂字字誅心,痛快淋漓!”

……

竟敢當庭罵董麽?

郭嘉暗自攥拳,腳下的步伐更快,卻並非朝郭府而去。他想著既然郭瑾的事跡已傳得人盡皆知,那她如今大概率早已被收押入獄,郭嘉換了目標,直直趕向禰衡府上,途中還順道聽聞幾首半生不熟的打油詩。

禰衡似乎早便得知他要到訪,此刻正端端立於院中等候,他一手握著那具半圓狀漆盒,一手扯住身上的小氈毯,雖是一副畏寒哆嗦的樣子,表情卻依舊輕佻狂傲。

見郭嘉如期登門,禰衡二話不說遞上手中的漆盒,微嘆一聲:“犁兄真狂人也。”

看這架勢,大有對昨日未及參加董卓壽宴而追悔莫及。

郭嘉與他頷首道謝,也不避諱,當著禰衡的面便打開郭瑾的信紙。郭嘉簡單瀏覽,與其說這封信是寫給自己的,但不如說這是一封專門針對呂布的邀請信。

試問還有什麽能比身在獄中的郭瑾親自發出的邀請,更為滲人的東西呢?

有了這封信,呂布想不見都難。郭嘉覺得,自己可能真的低估阿瑾了,她或許比自己想象中更加聰明,她有足夠的能力去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。

郭嘉同禰衡告別,禰衡平日裏雖看似不著邊際,關鍵時刻卻極為靠譜。他分毫不嫌棄郭嘉如今盯著罪犯親屬的罪名,執意讓郭嘉留宿府上,說是如此才好相互照料,郭嘉想著寄身驛館確實不是長久之計,便從善如流地應了下來。

起先幾日,郭嘉似乎並不著急將信送出。

他每日出門去酒肆打酒,到店後卻並不立即離開,只是借著店內的酒壚跽坐歇腳,主人家應聲奉上酒罐,郭嘉將其接到碗中,細細品著面前的濁酒。

與他一同雷打不動前來吃酒的,還有一位滿面愁容的青年,那人雖換了常服,又收起了方天畫戟,可奈何生得美眸闊額、聲姿高暢,郭嘉與他有過幾面之緣,因此毫不費力便認出了對方。

如此“偶遇”多日,呂布許是沈浸在惶惶難安的情緒中,竟從未發現郭嘉的身影,郭嘉合計著時機已至,再次與呂布酒肆相遇時,他並未選擇落座老位置,而是直直挨著呂布而坐。

呂布酒量甚好,甚至可以說是千杯不醉,可今日他側頭凝著身邊的男子好一陣兒,仍是未曾回憶起對方的名姓。

郭嘉含笑開口:“杯酒消愁愁更愁。”

呂布聽明白對方的意思,覆又灌下一碗濁酒:“性命尚且難保,如何不愁?”

郭嘉讚同道:“所言甚是”。

呂布也不言語,只繼續悶頭灌酒。郭嘉撐著下頜,淡悠悠瞧著呂布,循循誘導道:“若在下有一計,可保閣下性命無虞,閣下聽是不聽?”

呂布握著陶碗的手勢一頓,他再次凝神瞧向身邊的男子,鳳眸星目、鬢眉若裁,眼中似有奕奕神采,這般雋秀獨絕的相貌氣質,與那位將自己狠心拉下水的黑心少年竟有幾分相像。

呂布不得不承認,他其實是有一些臉盲的,此處單指帥哥的臉。因此直到此時,他才確認眼前的男子竟是郭瑾的表兄,似乎名喚郭嘉?

許是感受出對方的意圖,呂布覺得自己本該將此人聲色狠戾地抓捕起來,將他同那位沒良心的關在一處,最好是再因此立個功,順便抵消義父對自己的懷疑偏見。

呂布心中本是如此想的,可他的身子顯然已經脫離了自己的控制。只見他驚恐地後退起身,看郭嘉亦起身相隨,更是躲避瘟神一般直直跳上門外的高頭大馬,然後瘋狂呼嘯而去。

他的背影明顯在說——郭家的人請自覺一點,莫挨老子,拒絕碰瓷啊啊啊!

郭嘉:“……”

好在他手快,已將信紙塞進對方懷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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